拜年2019
2019-02-20 09:14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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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2019年。

农历正月初一。阴。

乡下过年毕竟还有点像过年。买年货、贴春联、吃饺子,鞭炮噼啪,硝烟弥漫……

一鸥客居的大官庄村一带的风俗,初一早上就开始出门给长辈拜年了。

大官庄有一鸥单位一位老领导。单位另一年龄仿佛的同事叫王禄,白白净净,个不高,短平头,小眼镜。王禄每年来大官庄给四个舅舅拜年,也给老领导拜年。有一年,机缘凑巧,一鸥跟着去了,以后便成了惯例。老领导的房子靠着街道十字路口,空调压缩机挂满了后墙,远远的那么抢眼。

“过年好!主任。”

“过年好!请坐。”

老领导、夫人走过来握手,将二人迎进热腾腾的屋里,招呼烟茶。老领导在正北沙发坐了,翘起二郎腿抽起烟,吞云吐雾。那正北,是当地人家供奉祖宗的地方。主宾拉起呱来。

“上舅舅家来?”

“没有来。等会儿去。”

老领导的儿子是一鸥小学同学。九十年代,一鸥头悬梁锥刺股,读书考学,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跳出农门,取得了一纸城市户口,从此吃上了公家粮,一时为人羡慕。那时领导有照顾政策,在城里可以分楼房,子女可以进城安排工作。这个同学有个好老爸轻松进城,有了正式工作,并在那边找了对象安了家,成了最早的城里人。一鸥每年去总是碰着同学睡觉,一鸥过去叫他一句,他仰卧着勉强抬了眼皮瞅一瞅,又睡了。

后来小平头同事王禄买车了,升了副主任。一鸥依然小摩托,做普通职员。拜年,老领导说话和王禄更多了,王禄用右手摸着小平头呵呵笑着。一鸥在一边洗耳恭听。

老领导喜欢打麻将。一退休,就当街弄了一个棋牌室自动洗牌麻将桌,招来本村的头面人物,如村干部,盐场、化工厂、饭店大老板等,中午晚上酒宴不断。天天人满,夜夜灯火,麻将声吆喝声,乌烟瘴气。

这几年就只剩下一鸥徒步走去,一个人上门拜年了,老领导欠欠身子站起来,就算迎接了。谈话了无生气,有上句没下句。良久,老领导抽一口烟很自在地慢慢吐出,一只眼许是呛得半眯,问一句:“王禄这几年不给他舅舅拜年了?”老领导望着一鸥身边的空座,怅然若失。一鸥很不自在,说一句:

“王禄四个舅舅呢!”

茶终于沏好倒上,一鸥没喝,借故离开了。

一鸥明年还来不来老领导家拜年了?

(2)

初二,阴冷。

一鸥拜年路线由近及远。大官庄村有一鸥的亲姑姑。当年,一鸥考上学,姑姑、姑父都经常拿他给自己的三个儿女做榜样:“也学学你们的小鸥哥,考个学!”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盐价高涨,姑姑家从前买的私人盐场发了大财,姑姑家成了大官庄数得着的有钱人,城里有楼,家里有房,后来还在化工厂投了股份。一鸥虽是公家人,工资却不高。妻子工作的国营盐场垮了,妻子下岗了。一鸥蛰居乡下。姑姑不再唠叨那句话了。

姑姑家里儿子刚结婚,房子装修一新,充氧恒温大鱼缸里养着各色的大金鱼,悠然地游来游去。姑姑正忙活着煎炒,炸辣椒,一进门一鸥咳个不停。一鸥忽然想起,姑姑这几年初二宴请客堂哥、堂妹两家,他一般初四才来姑姑家拜年。姑父、姑姑说:“正好,正想给你们一家打电话,来一块吃饭。”

姑姑让一鸥回家叫妻儿同来,一鸥却有点犹豫,因多年未在姑姑家吃一顿饭。姑姑从来没在初二主动叫过一鸥一家,只是年节才有走动。转念一想,一鸥还是答应姑姑回家叫去了。

往屋外走,正逢堂哥、堂妹两家各各拖儿挈女来了,带着易拉罐啤酒等礼物。堂哥看见一鸥很亲热地聊两句,然后进了屋,也是不住咳嗽。出于礼貌,一鸥主动和后面的堂妹女婿打招呼,堂妹女婿挪着胖胖的身子,正眼没瞧一鸥,鼻子里应径直一声往屋里走了。

一鸥的这个堂妹女婿可非等闲之辈,他是大官庄赫赫有名的盐化巨头兼村书记蒋发财的红人。蒋在当地有权有势,堂妹女婿当初跟着蒋干,并不突出。有一年冬天,化工厂大口卤水井里的潜水泵坏了,却捞不上来。蒋急等抽卤水供给化工厂车间,否则就得停产,违约赔巨款给客户。堂妹女婿二话没说跳下井,把潜水泵捞了上来。从此,堂妹女婿大受赏识,蒋让堂妹女婿替他管理化工厂,成了大管家。久之,这堂妹女婿便很有些眼高,一般人看不上。堂哥,靠了妹夫上了耙盐机组,招了十几号工人,很快发了。

一鸥在家和妻子合计,姑姑电话若来,一鸥自己去。一鸥换好衣服守着电话,这一等,等到12点多,没动静。一鸥很不快,吃饭!吃完了,直到下午一点,电话响了,是姑夫,一鸥迟疑了一段时间才接了电话。

姑父说让一鸥一家过去,姑姑才准备好。一鸥很矛盾,但还是应了。饭桌上,杯杯先敬有钱人的做法,一鸥着实不习惯。再说下午一点等人家这顿饭?便又打过电话去说已吃过了,等他们吃完过去喝茶。但一鸥下午并没有回去,这是一鸥长这么大第一次食言。

一鸥知道,拜年的饭并不那么好吃。

(3)

初三。阴雪。

初三姥姥初四姑。今天一鸥打算去牛庄姥姥家拜年。说是去姥姥家,其实姥姥、姥爷早去世多年了。他是到大舅妈家落落脚,然后去南兴村二姨家。这几年牛庄大卫表哥都是等一鸥一起骑摩托车,给(二姑)二姨拜年。

一鸥买了一箱核桃奶按计划路线向南行驶。一路满满的拜年出动的小车,很热闹。一鸥小心避让着。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小鱼,有时得跳出水面,逃脱大鱼的追逐。到牛庄大舅家了。大舅早没了,只剩下70多岁的大舅妈盘着腿坐在炕头上,从一鸥记事起她就这样在炕头上坐着。据说她身体不好,什么也活不干,如今看来,大舅妈倒一年比一年精神了。坐下聊几句,其实没什么话说。一鸥问:

“舅妈,俺大卫哥呢?”

“上南兴你二姨家,再去张家他姨家。”。

“怎么去?”

“你哥哥今年买车了。”大卫嫂子在房间外正屋地上说道。

怪不得大卫表哥今年不等一鸥了。

其间一鸥起身出去,看看一鸥曾经住过的姥姥、姥爷的百年老屋。那才是一鸥魂牵梦绕的地方。老屋在纷飞的雪花中静立着,墙头上的枯草在寒风里瑟瑟抖动。一鸥从小没有了爹娘,跟着姥姥、姥爷长大。舅舅们嫌他外甥狗,撵他骂他打他,二老最疼他。有那么几年,二老怕自己年纪大了,哪一天撒手走了,撇下一鸥 。就狠狠心把一鸥送了人。可是一鸥在那边过得并不好,经常挨打挨骂。人家心里从来没有一鸥,一鸥心里也没有人家。终于一鸥偷偷跑回了姥姥家,说啥也不回去了。这一住住到将近三十岁结婚才离开。二老去世多年,一鸥一想起来就流泪。成家以后,一鸥每次有伤心事,无处可去,就骑了摩托跑二十多里地回到姥姥的老房子,远远地望着老屋,想起在老屋里和二老相依为命的一幕幕。一鸥不哭,因为姥姥当年临终嘱咐过他。可他想着想着,眼泪还是忍不住涌出来。

一鸥围着老屋慢慢走着看着,往事浮现眼前。

一鸥爱吃扁豆,姥爷就年年种扁豆。一鸥每次回家,都能吃上最爱吃的扁豆。有一次,一鸥回来,正看见姥姥“走路”的背影。九十岁的姥姥,为了能走动,除了拄拐棍儿,又多了一样东西——一只四条腿的小板凳。她老人家就这样,匍匐着身子,右手拄拐棍儿,左手撑小板凳,小板凳上放了一个盛扁豆用的竹笸箩。拐棍儿、小板凳、加上两条腿,慢慢地一步四挪,像是用了七条腿走路。原来姥姥就是这样去老屋西面的小菜园摘扁豆的。她哪里是走路,分明是在爬行哪!老屋西边的小菜园,对年轻力壮的人来说路程并不远,可是姥姥得费半天功夫。在小菜园,姥姥摘了扁豆,她再这样一步一步爬回来,只是回来的路上竹笸箩里多了满满的紫绿扁豆。姥姥去世以后,每年一鸥家也种扁豆,当绿叶荡漾扁豆满架,一鸥就记起姥姥爬行的背影—— 一步四挪,七条腿爬行,慢慢地,慢慢地远去。

一鸥在几十里外的单位上班,那里需要自己带馒头。姥爷揉面,姥姥团面给一鸥做馒头。姥爷年纪大了,不自觉流鼻涕,他就用一根毛巾当口罩围起鼻子和嘴,系在脑后,每次揉面便吃力地喘一次粗气。姥爷伏着身子吃力揉面的背影让一鸥想起电影里从前打麦场的老牛,戴了铁丝笼嘴,喷着热气,默默地,默默地转圈儿干活。而姥姥则费劲地将面团起,勉强做成一个个馒头。每当咬开馒头,一鸥常常能吃出一根花白的长头发。

现在村后化工园要把姥姥的村子拆迁了,从今以后连老屋都看一眼少一眼,直到永远不见了,连个念想也没了。一鸥要是再想姥姥、姥爷,到哪里去呢?

(4)

初四。时晴时雪。

一鸥吃过早饭,便买了好多礼物去大青庄给三姨和姨夫拜年。他们年前刚从北京二儿子那里回来。一鸥从小到大,三姨都挺看护他的。

三姨七十四岁了。她在北京那边治病养病,做了肺部大手术,已经两年没回来过年了。她老觉自己不好,今年回来过年也见见亲戚好友,过了元宵节就再回北京。

一鸥提了礼物,进了大门,说声:

“姨,姨夫过年好!”

屋里一屋人,都是来拜年的亲戚。姨夫应了一鸥,招呼往里。三姨从嗓子眼里低低叫了一声:“小鸥!”有气无力。

三姨绑了厚厚的棉袄,也不知有多少层,很臃肿。下身穿一条特别肥大的褐色花裤子。她戴了一副褐色眼镜,说不戴眼镜,眼疼,是白内障手术后遗症。脸色也不是以前那般红润,腮上虽有肉,看着像浮肿。她的腿关节前些年也做过手术,一度不能下炕。说了几句话,三姨显得很疲惫,声音更低了,一会儿说要去上厕所,别人要帮忙也不用。大家看着,她两手按着手边的不锈钢小凳,弯着腰,一步一步,蹒跚前行。

三姨是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女强人,能说能干能打算,出马一条枪,当地话叫像只鹰。里里外外一把手,姨夫老实只知出力干活,一家人就靠着她。亲戚朋友有事,跟她说一声,她很热心去办,骑着一辆自行车给人办了很多事。别的不说,一鸥大姨家的两个表哥的媳妇就是他说的媒。这俩表哥家里很穷,说亲不容易。

三姨虽然这样能,无奈命运多舛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这边海里来了海蜇,有渔船的,家里都发了横财,钱是用包袱往家包。三姨家拉扯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,日子过的也不容易。就东凑西借一些钱造了一条船。船造好了,等海蜇再来,谁想那年连个海蜇影也没看见。那一年,这一带有许多像三姨这样的家庭,被海蜇骗得债台高筑,有的一蹶不振,有的甚至两口子一起喝了农药。但三姨没有,她带领一家五口,硬是咬着牙挺住了。种了几十亩棉花,没白没黑地干,姨夫还外出打工。往事不堪回首啊。

曾几何时,亲戚们都有点不相信她。二表弟二壮长大成人当了兵,后去了北京,想来就是叫做“北漂”的一族吧。三姨说二壮自己创业一家与房地产有关的公司,当了大老板。她一开口就是儿子在哪里又接了一块100多万的活。可一鸥看见姨仍然净穿些破旧的衣服,舍不得吃,舍不得喝,房子也不装修。二壮都30多岁了,还没有媳妇。有一次三姨自己骑了自行车粜了一袋四十斤的豆子,将豆钱寄给了大北京当大公司大老板的二儿子。有这样的大公司大老板?连他娘的几十斤豆钱也要?因为这个,一鸥也一直对他持怀疑态度。但后来,连姨夫也和三姨一样的口气。一鸥还是半信半疑。

再后来,三姨好歹给大壮哥盖了四间新房子,娶上了媳妇。二壮35多岁那年终于谈了对象,女方比他小八岁,结了婚去了北京。

时光如梭。前几年,据说三姨家日子一天天好了。三姨却不能走路了,腿部膝盖要做手术 。二壮把她接到北京,此后便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,她说那边治病休养方便。只是三姨吃得苦却享不了福,老来一身病,从上到下没点好受的地方。及至肺部大手术,三姨说二壮花了16万,要不早走了。姨夫,在北京那边帮儿子看厂房,看工地,据说二壮的办公楼好几层。二壮在北京混住了,买了房子,还把村里的年轻人,自己的亲戚带去干活。他们回来都说是真的,一鸥才信。此时,大壮表哥在村里当建筑包工头,也过得挺好。

二壮两口子对三姨特别孝顺。三姨行动不便,一次不小心绊倒,脑袋上磕破了一个1公分多点的小口子。姨夫没觉怎的,二壮两口子慌了人,找公司温会计,忙拉着去了大医院。院方要打破伤针,姨夫不乐意,说:“发破伤风得20年后,她都70多岁了,还怕啥?”姨夫私下说一针300多,太黑了,只打了个预防针。媳妇知道了,质问公公为什么不打破伤风针。姨夫说他们老两口子这次在北京那边住了一宿高级宾馆,洗了个澡,花了1000多。三姨掀起自己最外的一件新墨绿带花棉袄,问一鸥多少钱,然后伸1个指头晃一晃——1000多。说实话,那棉袄从颜色到款式都不怎么样?老房子也装修了,有了模样。

一起吃午饭。叙不完的旧,三姨说亲不够。临别,三姨塞给一鸥200元——给孩子的压岁钱。天色暗了,雪花又飞舞起来,这一别,不知能否再见。

(5)

初五。雪。

一鸥独自去二姨家拜年。

说实话,每年二姨家没有一个亲戚愿意去的。因为那个家,实在不像个样子。简直就不叫家,十里八庄没见过。去了,连个站的地方也没有,更不用说招待吃饭。

到了二姨家,还是那样。当街七间房子,幸亏“精准扶贫”,村委给他家圈了院墙。二姨很瘦小,一身又破又旧的藏青色衣服,戴一顶破绒线帽子,感觉这身行头二姨穿了一辈子。她跛着腿慢慢迎来,看见外甥来,干黄多皱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,门牙也掉了。那笑比哭还难看。多少年来,苦难的日子,二姨早已经不会痛痛快快地笑了。什么时候,都是一脸的愁苦。

也不怨二姨愁苦!看看这个家,满院子的玉米棒,乱放着,还没剥下玉米粒来,老鼠就咬。进到屋里,是泥地,坑洼不平。七间屋,没有间墙,联通一起,连炉子都不生,进了屋感觉比外面都冷。乱七八糟一屋大搅堆,粮食、农具、破桌子满满一屋,连梁头都挂着锄头等家什,遍满蛛网灰尘。只有一间伙房隔开,一鸥扯起脏兮兮的门帘布,里面黑乎隆冬,分不清眉眼,尽是黑油烟。菜板就放在地上,二姨刚才切菜了。二姨自从进这个门,可谓没享过一天福。最糟糕的是,亮子表哥因车祸大脑受损,智力只有三四岁小孩水平,整天沉默,还什么东西也不让家人动,他说怎样就怎样。那时,二姨和姨夫老两口子被撵到屋地上打地铺,无论冬夏,野人一般。前些年,姨夫瘫痪才捞着个炕,一年便去世了。家里就种几亩地,没有别的收入,靠低保过日子。亲戚们帮得一时,帮不了一世。唯一令人称奇的是,二姨的身体很好,年年那个模样,八十多了,除了腿从前被摔跛了,其他没啥毛病。也算一寿星。

彼此也说不上什么,二姨已经由苦难麻木了。亮子表哥这时就在里屋沉默着。小时候,一鸥也曾见二姨回娘家,脸上挂着笑,轻快地串门。

那些每年都说的话说完之后,一鸥就要走了,二姨一拐一拐送出来,在寒风飞雪里目送一鸥离去。

(6)

初六。晴。

一鸥要去三家村和南草镇他平时走动最多的大表哥、二表哥家。

其实大表哥二表哥都是三家村大姨家的,从大城市搬来的化工园在周围村子搞拆迁,去年二表哥搬到五里地外的南草镇上了楼。二表哥由于种种原因,还没过去。

大表哥有事先去了南草镇二表哥家,约好中午一块儿吃饭。一鸥路经三家村,一片拆迁后的残垣断壁。全村仅剩大表哥等几家,也就是所谓的钉子户。远远望去,在高高矗立的化工厂房、办公大楼间,钉子户如同大海中的几叶孤舟。

一鸥到南草镇上,找了家最近的商店,买了两箱啤酒,给两个表哥。一鸥先上车,老板帮一鸥把两箱礼品放到车上两腿前面。一鸥小心起步,赶往二表哥楼区。

找到28号楼第一单元,大表哥早在下面迎接一鸥,连说

“带东西干啥?”帮一鸥提了两箱啤酒上楼。

楼房里暖暖的,二表哥只穿一件保暖衬衣,二表嫂一袭红裙,大金手镯,刚做的发型,光鲜亮丽,很精神。二表哥和表嫂早已摆好桌子酒菜,让一鸥快坐下,暖和暖和。楼房110平米,三室一厅两卫,大窗户,宽敞明亮。二表嫂收拾得也很很整洁,一尘不染,像城里人一样。来到镇上,出行、买东西、孩子上学都方便。二表哥一家衣食住行也有了样子。二表哥看得出富裕多了,每年化工厂给失地金3万多,当时拆迁一次性补偿虾池、棉花地等十多万,村前通铁路,二表哥六间房子碍事被拆掉,上面补偿了15万。不久化工园区规划建设要村子拆迁,二表哥就没盖房子,借住别人家。

说实话,住楼房比原来在三家村那个荒僻小村庄里的旧房子,土不拉几,乱糟糟的强多了。只是,这个所谓的小区离化工厂也很近,不过五六里地,刮顺风照样很呛人。

坐到讲究的的饭桌,看着丰盛的菜肴,大家的心情像这新楼房一样也明亮起来。芹子表姐(大表哥、二表哥的亲姊妹)夫和儿子正正、儿媳妇、三岁的小孙女也来了,脱掉外衣坐下来。大表嫂最后进来。开饭了,主人倒酒夹菜,热情地招呼客人。大家谈笑风生,小孩子在下面兴奋地跑来跑去,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。滴酒不沾的二表哥竟然也斟满一杯白酒喝起来,很快脸就红了,话也多了,问一鸥何时买房买车,他兴许能帮的上,一鸥心里暖暖的。这些年,没几个人能这样关心一鸥。酒过三巡,一鸥看气氛如此热烈,也高兴起来,主动敬酒感谢二表哥一家的盛情款待。见一鸥敬酒,正正也向一鸥敬酒,大表嫂也敬酒。二表嫂本来吃完离席,被一鸥们重邀回桌,开着她裙子的玩笑。二表嫂在化工厂做饭练出了手艺,今天的饭菜真不含糊,炸大虾、涮羊肉、拌凉菜、猪蹄冻,弄得都挺好吃。她上桌敬酒致辞也不含糊,一套一套的,自信如同杯子里酒一样满满的,真像个女主人。

下午1点多了。一鸥很困乏,二表嫂知道一鸥有午睡的习惯,很关切地让一鸥到卧室休息一会。一鸥躺在床上,被褥一新,洗得干干净净,午后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,卧室里一点异味都没有,很清新。那几年,二表哥在借住的旧房子里,因为临时凑合,又脏又乱又挤。那卧室被头枕巾总是黑黝黝的,房间里弥散着一股臭脚丫子油灰味儿。上了楼条件好了卫生好了,人的气质也跟着提高了,环境真能改变人。

二表哥三杯52度白酒落肚,话匣子大开。二表哥和芹子表姐俩姐弟最亲,话题扯到芹子姐夫和正正身上。芹子表姐去年春里因为喷洒农药中毒去世,一家人悲痛不已。芹子表姐才50来岁,自小对一鸥们很好,她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。当时听年龄差不大的同辈人离世,一鸥是又吃惊又难过。

芹子表姐走后,剩下表姐夫和儿子正正不对脾气,日子磕磕绊绊。表姐夫说一句拿纸巾擦一把眼,一会儿两眼就通红了。只听见正正哭着大声嚷道:

“我干什么你都看着不好!”

原来,二表哥是在借酒给表姐夫爷俩处理矛盾。二表哥去了一趟卫生间,酒菜全吐了。

“别说了,别说了!太难了!”表姐夫哽咽了。

一鸥的2019拜年接近尾声了。

归来的路上,一鸥想:没房没车,但至少活着,还有份事做。

雪后天晴,阴霾一扫而光。太阳真好!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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